吴村三年的童年记忆

发布者:丁嘉晖发布时间:2022-11-23浏览次数:209

吴村三年的童年记忆

史国宁(史存直次子)

终生难忘的记忆人老了多喜欢回忆儿时往事,而且是那样地清晰,那样地留恋。

1942年,父亲因健康关系需要长期养息,遂离开重庆《文化工作委员会》,带领全家(母亲、姑妈、六姑、七姑、大哥、我和弟弟)从四川辗转年余,到达皖南泾县山区蔡村坝吴村住下。吴村只有20来户人家,几乎全姓吴。1943年我刚5岁,在那里度过了我的艰苦而快乐的三年。吴村是我一生中最怀念的地方,我心中永逺的圣地。

在吴村,父亲带领我们全家开荒种地。父亲对待我们很严厉,不仅教育我们要吃苦耐劳,更决不容许我们有轻视劳动的思想。“文革”中,我在江西“五七干校”劳动锻炼两年,心里暗自思忖,这样的劳动锻炼,我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了,不过,在参与的心情上,却是大不相同的。在吴村三年,一切劳动都是那么的自然而有趣,更谈不上有甚么精神压力和思想负担了。

吴村山深林密,遍山毛竹林。这样的自然环境给了我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机会和广阔的活动天地。我除了在家念书和帮助家中开荒种地之外,还上山摘野果,下河捉小鱼,在河滩翻石块抓螃蟹,在毛竹林中顺着竹根寻找隐藏在地面下的冬笋,在雪地里打滚、印脸模,在烈日下捕捉知了和蜻蜓。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让我有了一个黝黑精瘦而结实的身体。


开荒种地

我们全家九口人在吴村公共祠堂住下不久,父亲就带领我们开垦紧邻住屋的西北山根边一大块荒坡地。荒坡地上长满了竹子和杂树。先是刨去竹子和树根,把坡地改造成几块梯田状菜地,然后是平整土地,捡去石头,分墒。最后用粪肥施底肥。大哥哥在园子四周用毛竹片圈上篱笆。

菜园里一年四季都种东西,有苋菜、菠菜、茼蒿、小白菜、乌心菜、韭菜、大蒜、毛豆、蚕豆、茄子、黄瓜、南瓜、丝瓜、六谷子、向日葵,等等。大哥哥用小竹子做成二三十个竹筒装菜籽。

大哥哥为菜园吃苦最多。夏天顶着烈日浇水施肥,从太阳偏西一直忙到天快黑。肥料主要是取自自家菜园中的茅坑的沤肥(即经过一些时日分解发酵后的粪肥),需加水稀释。浇地用的水是从100米外的河边一担一担挑来的。

我和弟弟小毛也跟着在菜园中忙前忙后。我跟着大人一起挖小坑,点入种子,天天去看它们是否出芽。看到各种种子埋入土中不几天就冒出不同形状的嫩芽,那么柔弱的嫩芽竟能鑚出坚硬的土壤,且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一天一个样地生长着,我就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感和惊喜感。


全家向村民学习劳动技能

我经常看见父亲向村民讨教有关种菜的知识,例如,何种菜用何种肥,施肥早晚,粪肥搀水多少,下种深浅,等等。后来,我们菜园里的菜长得很好,村民反而来我们菜园参观,交流经验,要求和我们交换菜籽。

大哥哥和六姑都像当地村民一样,种菜和上山砍柴穿草鞋。他们跟村民们学会了用当地的一种长鞭草打草鞋。先把经过处理的长鞭草搓成草绳,然后再在一个特制的长木凳上把草绳编结成草鞋。草鞋的后跟和脚背留几个空心襻,用以穿上布绳或草绳。我有时也穿大哥哥给我打的小草鞋,并且兴致勃勃地学着打草鞋,但始终没有打成一双象样的。

大哥哥和六姑还向村民们学着做竹器,为家里做了竹椅、竹筐、等等。大哥哥片出的篾片均匀美观,色泽新鲜,且散发出竹肉特有的清香。母亲和六姑七姑还跟村民们学会做豆瓣酱,我们吃的豆瓣酱都是自己做的。这种土方法做出的酱特别好吃。主要材料是蚕豆。先是把蚕豆剥开洗浄,然后用一些长长的蒿秆铺在大匾内,把蚕豆放在蒿秆上面,等到蚕豆长出霉之后,再把它取出放入瓦罐中,加入盐和少量凉开水,然后用一层纱布把罐口扎紧,以防止虫子进入。每天夜晚把瓦罐放在草棵中接露水,白天收回来。约20多天后就变成浅褐色的豆瓣酱了。

我们养了十几只鸡,都是母鸡,为的是经常需要把鸡蛋拿到蔡村坝鎭上卖,用来买米和油盐,所以除了特别原因,是从来不杀的。


惊见老虎,试吃蟾蜍

我在吴村曾两次见过老虎,而且距离很近。

我们当时养了一条狗。有一天深夜,我们熟睡中忽然聴见后门外狗叫,传来呜呜的凄惨声音。父亲就起来找松树枝点了火把,我也起来了,跟着父亲一起到厨房,父亲打开后门,狗一下就蹿进家里。父亲举起火把朝远处照,我们看见几米远的地方蹲着一只老虎,两眼泛光,可能因为怕火,不敢过来。父亲吓得赶快把门关紧,再看那只狗,脖子出血,被咬伤了。过了一些天,它终于未能挺过来,因伤口溃脓而死去了。

我还和弟弟小毛有一次在祠堂大廰墙外用长竹竿捕捉到一只比大碗还大得多的癞蛤蟆。当时父亲正在生疥疮。聴人说癞蛤蟆肉可以治疥疮,父亲就让母亲将癞蛤蟆剥了皮,收拾干浄,用小锅在火炉上炖了,香味四溢。我提出这只大蛤蟆是我和弟弟小毛抓到的,应该让我们尝尝。在昏暗的油灯下,母亲给我和弟弟小毛每人舀了一小杓。我看不见吃的是甚么,只觉得味道鲜美细嫩,至今难忘。***我们全家于1946年离开吴村(父亲和大哥哥于1945年秋离开吴村去上海)。往事已经过去七十二年了,记忆的堆积层在逐渐加高。新的堆上来,旧的就逐渐淡忘。唯独那最底下的一层,那对皖南山区的童年记忆,却似乎总是浮在后来的所有堆积层之上,永逺带着竹叶一样的青色,历久而弥新。

最近我的表弟给我发来了几张现在吴村的照片,我一看,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风景依旧,但却物是人非了。七十二年了,在我心底珍藏的永逺是七十二年前的那个交通闭塞、与世隔绝的吴村,以及我在那里度过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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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此文,掩面长思,宛若置身空谷,时光倒流,回声四起,悲不自胜,良久唏嘘。昔日的九口之家现在只剩下我和七姑。逝者已去,然音容笑貌清晰如昨日。


说明:这是我从我几年前写的一篇记叙文摘录的,该文发表在美国的华文刊物《石氏基金会季刊》。从这段回忆中可以看出父亲的吃苦耐劳精神和对待劳动人民的态度。当时的吴村是一个闭塞在深山中的一个小山村,生活艰苦。



这是吴村以及我们居住过的吴村公祠。我们在吴村时,我的六姑与吴村村民吴金根恋爱结婚,这四张照片是我的表弟吴佑章前些时发给我的。

1994年我们兄弟四人去安徽宣城安葬三位老人后,顺道去吴村六姑家看看。这是与六姑一家的合照:前排左起:六姑爷吴金根、小外孙、六姑史佩珠;后排:我、大哥国顺、表弟吴佑章、大弟国成、小弟国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