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贾植芳、谢晋、钱谷融三位老人的故事

发布者:胡 慧发布时间:2020-11-26浏览次数:23

    人一点点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容颜衰了,体力弱了,这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老年人应该如何生活,善待余生,确实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态度。近来忆起曾经接触过的三位耄耋文化老人,他们以各自的精神风貌,在人生的晚晴时间,生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让我颇多感慨。

    一位是贾植芳老先生。以前参加过一个文化研究会,贾老生前担任过会长,本人有幸愧列副会长之一,因而,与贾老有过许多次接触。贾老年逾古稀,除了著书立说,笔耕不缀,很少参加社会活动。然而每次碰面,贾老都谈笑风生,那浓重的山西口音感染着在场所有人。大家都知道,贾老一生受过许多苦难,但他说起这些经历风轻云淡,有时竟是玩笑的口吻,真让人疑惑他那弱小的身躯里何来那么大的力量。每次见面,他总要旧话重提,和我说起与我们编辑部里的一位老同志成为狱友的故事。言语间举重若轻,眼镜片后面闪着睿智的目光。每每说起这些时,任敏先生,那位伴着他走过漫漫风雨人生路的老伴,总是默默的、笑吟吟的坐在一边。贾老一生刚正不阿,追求“要把人字写端正”。记得一次,我问他,胡风出事后,有公安找到他问他与胡风的关系时,他回答:胡风是我好朋友,我困难时,他帮助过我。我一直敬重贾老磊落的人格。我问他当时的想法。他笑着说:“不是提倡说老实话吗。”幽默的回答令在场人开怀。一个老人虚怀若谷的坦荡胸襟让我难以忘怀。

    另一位是著名导演谢晋。曾不止一次读余秋雨写的叙述谢晋父子情深的文章《门孔》,每一次都泪湿眼眶,一个艺术家的凡人情怀跃然纸上。

    我在二十多年前对谢导有过一次采访,那是他在舟山拍摄《鸦片战争》而修建的“威里斯里”战舰上。当时我们问他,为何年逾古稀,还要集资拍如此大片?

    采访谢导是件很开心的事,老人开朗豁达,极富激情,也许是有点耳背,说话时声如洪钟,说到动情处手舞足蹈。谢导向我们详细介绍了他的“香港情结”:谢导出身在浙江上虞的一个书香门第,其祖父目睹腐败清政府丧权辱国的行径,毅然投身反清行列,与革命党人秋瑾、徐锡麟均为好友。少年时谢晋在香港就读的中学,对殖民统治深有感受。他介绍,有一年他率中国电影代表团首次访问台湾,途径香港转机时气得他大动肝火,香港机场海关人员称呼洋人,前面都冠以先生、小姐,偏偏对中国人直呼其名,谢晋当场上前与之理论并提出抗议,并在台湾接受百余记者采访。当谢导一行再次途径香港时,迫使海关人员换了态度。

    因此,谢导一直心存夙愿,要用电影回顾中华民族历史上悲壮的一幕。他说:“我不能错失历史的机遇。”看着他以古稀年龄,吃尽千辛万苦,为理想而奋斗时,你才会理解,正是这样的老人,大义大爱集于一身,对强权傲骨铮铮,对自己钟爱的事业热情似火,才会对自己的病残的骨肉柔情似水。

    还有一位是钱谷融先生。在我任职文学期刊时,曾开设“名家谈通俗文学”专栏,约钱老赐稿,原想钱老作为著名教授、作家,会有难度,没想到一听说我们的设想,竟很爽快地一口应允,并很快完稿与我们约定取稿时间。稿子到了以后,钱老还给我打电话说“一家之言,欢迎批评”。谦卑和大度的长者风范令我们感动。记得钱老给我们写的文章标题是《把握小说的消闲功能》,在一些人强调文学的思想功能和教育功能时,钱老以独自的见地,提出自己的小说理念。其实钱老对小说功能的分析有理有据,非常到位,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于是我更对这位鲜明地提出“文学是人学”观点,虽屡遭批判而不悔的老前辈肃然起敬。

    此后,每当我与钱老见面,感谢他拨冗参加文学活动时,他都用温暖和柔软的手握住我的手,风趣地说“闲着没事,出来见见老朋友,嘎嘎讪胡。”他那招牌式的慈祥微笑,让你觉得老教授的心境是多么的清纯和优雅。

    老可以老得豁达,老可以老得有趣,老可以老得优雅,在逐渐老去的路上,我们当以三位长者为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