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懒散是另一种形式的思考
徐中玉(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我是江阴人,他是常州人。两个地方距离很近。我们都读过江苏无锡高中师范科、国立中央大学。不过,我比他大四岁,早他四年进校,教过我的老师也教过他。从1952年我到华师大至今,我们同事近60年。我们还是邻居,两个人还经常一起参加会议。很多时候,我发言之后,他就不讲了,说他的意见跟我差不多。我们都不愿说套话、废话。大家想法比较接近,讨论问题时,好像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他说自己很懒散,实际上他是在不断地思考问题。他考虑问题很细致,也很深入。
我每天下午到长风公园走一次,他每天要走两次,他的身体比我好,所以我觉得他的潜力还比我大得多。
讲自己相信的东西
许子东(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我是“文革”后钱先生的第一届研究生。钱先生给我最大的教诲,就是要讲自己真正相信的东西。钱先生的著述虽然不多,但他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表达出来,把这个观点传达给社会,又对社会产生影响。这样一种现在看来顺理成章的知识分子的姿态,在他那个时代是很难实现的,可他实现了。
钱先生一贯主张,有真想法才写文章,写不出就不要写。钱先生说偷懒,其实不是。他隐含的意思就是不要去跟形势、不要为了名利。研究生第一年,我写了1万字的文章《郁达夫新论》,钱先生给我改了六个错别字,然后介绍我到学报发表。后来有人说这篇文章跟时代不合之类的。可钱先生不管这些,他觉得好,他就支持你去做。
先生很会“识人”
格非(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
钱先生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话不多,眼睛也并不看你,但这并不表示他对你没有观察。博士毕业的时候,我和两个同学一起去跟他告别。那两个同学说,先生,你给我一幅墨宝,我好回去珍藏。先生很快答应了。我想了会儿也这样跟先生讲。先生就说,我不能给你。为什么呢?他们两个是真心要,你是看他们要,你也要,这个,我是坚决不给的。
虽然上学时,我跟先生接触很多,但基本没在一起聊过天。可他很会看人。我最感动的一件事,我离开华师大去清华前跟他告别,他问我为什么看上去一直不太高兴?我不愿意麻烦他,就没讲。他说,我送你两句话吧:逆来顺受,随遇而安。一开始我并没有很强的感受,在遭遇很多事情之后再想起这八个字,就知道先生当时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他看出了我的问题。他比我们遭受的挫折更大,他就用这两句话告诉我。我后来觉得非常有道理。这并不是说在生活中应该麻木不仁,应该圆滑。人的一生中有很多逆境,你可以改变;但有更多的逆境你是没法改变的,这个时候需要换种思路重新认识。这对我的影响很大。
先生很宽容、很乐观
黄世喻(华东师范大学):
钱先生以前是华师大中文系教研室主任,当时我是他的秘书。“文革”期间,我跟他一起掏过大粪,一起拉练。钱先生心态很好。那个时候,我们大概要从华师大走到安徽。那么远的距离,在路上,钱先生还跟我说,大好河山,风景很好,平时还不能出来走呢。当时系里要批斗他,有的同事提前来找他,他说,你们发言吧,你们讲好了。
凌宇(湖南师大):我1964年进的华师大。“文革”期间我参加过钱先生的批斗,而且当时还是“主发言”。后来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先生责怪我。可大家再见面时,谈起当时的事情,他还笑着跟我说,你们当时还不错。这种宽容让我非常敬佩。
先生爱玩,性情很好
殷国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每周一、周五下午,我都会到先生家跟他下棋。13年了,从未间断过。这是我们之间的“规定”。如果谁有事情耽搁了,一定会找其他时间补上。先生爱玩,性情很好,输了不恼,赢了就乐。我们下棋的时候很少说话,即使聊天,也从不谈学术。有时候,如果家里有好酒,先生就说,你留下吧。我如果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先生也不在意,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