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白大王”郑逸梅

发布者:朱涵发布时间:2023-05-08浏览次数:282

【日期】2011.11.09 【来源】新普陀报

郑逸梅先生(1895-1992)长期生活、工作在普陀区。自1913年起就在报刊发表文字,至耄耋之年仍然挥笔不辍,成就一段文坛佳话。其笔下著述,多以清末民国文苑轶闻为内容,广摭博采,蔚为大观,成为了解近现代文艺界情形的宝贵资料。郑先生早年作品多用文言,简练含蓄,饶有风致;晚年炉火纯青之作,则用白话间以文言,笔墨卷舒之中,人情练达之处,皆能融合知识性与趣味性。这些作品以别具一格的小品文体和雅俗共赏的风格,赢得了各界读者的好评。


郑逸梅先生原名鞠愿宗,学名际云,号逸梅。生于上海江湾,祖籍安徽歙县。父早殁,依苏州外祖父为生,改姓郑。5岁入私塾,10岁入上海敦仁学堂,14岁入苏州长元和公立第四高等小学堂。17岁进江苏省立第二中学,开始为报刊写文史小品。21岁进江南高等学堂,31岁推出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梅瓣》。32岁到上海,入上海影戏公司,编撰字稿及说明书,并参加南社。


1913年,编辑《华光半月刊》、《金刚钻报》。1934年,辞《金刚钻报》编辑职务,任中孚书局编辑。1938年,任上海国华中学副校长。同时在上海音乐专修馆、爱群女中兼课。国华中学停办后,在大夏大学附中、大同大学附中任教。19421943年,在徐汇中学、志心学院、江南联合中学任教。19441946年,在模范中学(晋元中学)、诚明文学院任教。课余笔耕不辍,以“报刊补白大王”闻名。


新中国成立后,在晋元中学任教,直至任副校长。1966年退休。“文化大革命”中受冲击,1977年平反,恢复名誉并加入农工民主党。为上海文史馆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1981年起,每年从事写作、编撰50万字左右。1992711日在上海逝世,享年98岁。郑老一生,著作等身,有近50种:《人物品藻录》、《淞云闻话》、《逸梅小品》、《孤芳集》、《近代野乘》、《逸梅谈丛》、《南社丛谈》、《郑逸梅文摘》、《艺坛百影》、《影坛旧闻》、《三十年来之上海》、《清娱漫笔》、《艺林散叶》、《艺林散叶续编》、《书报话旧》、《文苑花絮》《清末民初文坛轶事》、《近代名人丛话》、《南社丛谈:历史与人物》。除此之外,郑老在20年代常为《小说丛报》、《小说月报》、《小说新报》、《民权报》、《申报》、《新闻报》、《时报》、《今报》、《新夜报》、《明镜报》等报刊撰写众多文史掌故、名家轶事,兼写山水胜迹、书画欣赏,其文庄谐兼至,笔墨精练,涉猎极广,又常用于填补报刊空白,深受读者喜爱。


郑老毕生专注于文史掌故的著述,他对此有强烈的责任感,多次表示:“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将近一个世纪,所闻所见,历历如在眼前,有许多东西,青年人还不知道,我应当把它写出来,这是我的责任所在,否则我这辈老人过去了,这许多史实、掌故,跟着我而过去,岂不可惜!”海内外均誉之为“文史掌故作家”。能受此美称而当之无愧者,大陆难找第二人。不管是为师立传,为友纪事,还是为文史补阙,为冤屈者鸣不平,旁及书画典籍、简札柬帖、玩赏集藏、名胜故迹、园林花木、风俗习尚等等,在郑老笔下无不妙趣横生,文采斐然。特别是清末民初文坛艺苑的风云人物、秘闻轶事,郑老或亲身经历,或与之熟稔,或掌握独家资料,写来历历如数家珍。晚年所著《南社丛谈》、《书报话旧》、《清末民初文坛轶事》、《民国笔记概观》、《郑逸梅收藏名人手札百通》等书,更是呕心沥血的集大成之作,为近现代社会、文化的研究提供了丰富而宝贵的资料,颇受海内外学人所重视。


郑老在二十年代常为各类报刊补白,当时上海报刊杂志空白地位几乎全由郑老“一手包办”了。为此,著名老报人、“笑匠”徐卓呆同郑逸梅开玩笑,戏称他为“补白大王”;著名评弹家兼小说家姚民哀与徐卓呆搭挡,在报上常常提到“补白大王”,后来越传越广,甚至流传“无白

郑补”之说。著名金石家高式熊,专为郑老刻了一方“补白大王”印章相送;此后,人们索性送他一个“补白大王”的雅号。此外,著名书法家杨云盦为他刻了一方印章“风流郑补白”;著名篆刻家邓散木还特地为他刻了一方“旧闻记者”的朱文小印见赠。著名文人康觚子为此曾戏以赠诗一首:“舍弟能为小品文,惯搜旧史作新闻。若论补白称尊号,无冕帝王当属君。”著名作家楼适夷在《文学报》上发表《补白太少》一文,文中指出:“郑逸梅专写补白的短文,人称他是‘补白大王’。今虽年老,现仍健在,我们老读者是很怀念他的。”郑老读后谦逊地说:“承蒙读者溢誉,实愧不克当。”


郑逸梅关于“补白”创作经验有过这样的阐述。他对研究者说,“补白”,有人认为是“雕虫小技”,其实,真正要“补”出水平,“白”出哲理,并非易事。从他一生从事“补白”的写作生涯中,深深感到“补白”的关键是材料“三积累”。第一,要“博览群书”,开阔视野,“读书破万卷”,写起“补白”来,才能“下笔如有神”。第二,要“手勤笔快”。他数十年如一日,坚持随手记录一得一识,既“可以避免事过境迁,记录不 详”,又“便于日后稽考,随时为‘补白’所用。”第三,是广泛交结朋友,搜集名人轶闻趣事,这些德高望重的耆宿,知识渊博广洽,一肚皮文史掌故,尊酒笑谈之间,充实见闻,顿如聚敛者铢锱捃拾。因为郑老的“补白”,具有严肃的史料性、线索性和浓郁的知识性、欣赏性、趣味性,这种独特珍贵的价值,决非一般茶余饭后、闲情逸致的小品所能比拟的。为此,郑老被人们尊为“著名的文史掌故作家”,实在是受之无愧。


郑逸梅读书遵法:他认为大凡读书主要有两种方法,即“里打进”式和“外打进”式。他自己则属于后一种。他说:“前人看重基本功,所以家长和老师相互督促弟子们阅读经典著作,诵千古名篇,务使含英咀华。在这时期,不容许阅读所谓‘闲书’,以免分散注意力,直至文理通达,纔能涉猎稗史小说,有所遣兴。这种读书属于‘里打进’。”而“外打进”式读书法,则“由浅入深,循序渐近,先从饶有趣味性的稗史小说和时代气息很浓厚的散文开始,然后读清文及晚明小品,更上溯元曲、宋词、唐诗、汉文章,及《左传》、《离骚》、《诗经》、《尚书》也得钻研一番。”邓逸梅在将两者进行了比较之后评论道:“培根之深,植基之固,是前者胜于后者;至于领会之易,进步之速,是后者胜于前者。各有利弊,难下结论。”郑逸梅在谈及自己的读书方法时说:自己初在私塾,读训蒙书及《大学》、《中庸》一类,不感兴趣。后来乘凉时听到《三国演义》被吸引住,乃由听讲转而自己翻阅,渐由一知半解到悉其大端,“当时认为读书是件苦事,一转变觉得其味无穷”。终渐成大家,运櫂如是,成为一代知名作家。


郑逸梅在主持《永安月刊》的副刊《繁星》后,转变了《永安月刊》早期以图画为主、文字为辅的风格,使得《永安月刊》转而成为一本偏重掌故的文化性刊物。尽管《永安月刊》跨越了上海的敌伪时期,但它不向敌伪低头,显示出一定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情操,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值得称赞。南社诗人高吹万曾经给他写了一副对联:“人澹如菊;品逸于梅。”菊字与他的姓鞠谐音,下联则嵌入他的笔名。用这一对联来概括郑老的一生,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郑老曾经说过:“在我一生中,最值得我记述的,一是写作,二是教书。”诚哉斯言,郑老足以引以为豪。只是郑老虽执教鞭半个世纪,作为教育家,蔚然称盛,然而与他的写作相比,郑老的写作成就就更为辉煌了。


《自传》摘选——


我的祖父,自幼失荫,没有机会读书,靠自己学习,能阅看通俗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等,这时我大约四五岁,祖父吸着紫玉秋旱烟,边吸边讲三国故事,听得我出了神。从此,每天缠着祖父续讲。但有时祖父没有闲空,使我大大失望,转而想到,如能自己阅看,何等方便。于是要求祖父教我识方块字,当时还没有看图识字等书,由祖父缮写在纸片上,起初每天识四个字,后来增至八字,再逐渐加为三十二字、五十字。祖父深喜我敏颖,经常买了糖果奖励我。


后来进入私塾,老师顾慰若,苏州人,是位儒医,逢到出诊,同学们总是打闹,我却读我的书,从不参加,老师很赞许我。老师目力不济,有时翻阅《康熙字典》,字典是石印的,字迹细如蚊足,看不清楚,往往指着叫我读给他听。次数多了,我渐渐懂得了按部首翻查某字。其他同学对此都茫无所知,当时我是全班中较突出的。


我常随祖父外出,经过棋盘街的扫叶山房,看到沿窗列着许多石印书本,《苏黄尺牍》、《吴梅村词》、《放雨秋灯录》等,我定要祖父购买,祖父认为我不爱玩具而爱书籍,这是好现象,就给买了来。我认为这是古人的好文章,现在我不懂,日后我是会懂的。后来又买了《昭明文选》,有一次临帖,帖子是《醉翁亭记》,我觉得这篇文章好极了,但不知出于何处,问了老师,才知这是宋代古文学家欧阳修的名作,收在《古文观止》里,我又要祖父买《古文观止》一部。我对于这许多作家敬慕极了。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自订的小簿子上,何字何号,何处人等等。但老师告诉我,这样记录,太不全面,有一种专书,名《尚友录》,可能随进翻检的(这时《中国人名大辞典》尚未出版)。这当然又要祖父买《尚友录》了,奈《尚友录》是按诗韵翻检的,我不懂诗韵,无法翻阅,于是我从事摸索,翻的次数多了,居然有些把握,经一再揣摩,竟初步了解了平上去入一东二冬三江四支等韵目,此后翻检什么,用部首和诗韵,都有门路,十分便当了。


……


(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内报刊上,作品时时载于《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文汇报》等,以及各类杂志上。“文化大革命”开始,备受凌辱,诬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打入牛棚,被抄家二次,毕生收藏悉数被劫,之后亦未归回,至今犹痛,写作当然不能进行,搁笔十余年。四凶垮台,我重新执笔,各地出版社纷纷前来约稿,除了应付国内以外,还为港澳各报刊继续写作,不得不马不停蹄,日尽数千言以应付。日本东京二玄堂影印了《吴昌硕与沈石友信片册》,凡数十片,邀我写了《吴昌硕与沈石友的友谊》长文,再译成日文,列入《信片册》中,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些小小的贡献。另外,我的《艺林散叶》著作,也将译成日文,在日本出版。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上海人民出版社为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因我是目前国内仅存的极少数南社社员之一,约我编撰《南社丛谈》,共五十四万余言,项目凡十四,附录项目凡九,传记一百七十多篇。之后,河南郑州中州书画社为我出版了《郑逸梅文稿》,全为古文体,又刊印了《艺坛百影》,写了近代艺坛上一百另二人,此书甚为畅销,三个月后,即行重版。香港的上海书店,刊行了我的《清娱漫笔》。1983年,出版了《书报话旧》、《文苑花絮》。之后各年,分别出版了《三十年来之上海》、《梅庵谈荟》、《上海旧话》、《逸梅杂札》、《清末民初文坛轶事》、《艺林散叶续编》、《逸梅闲话二种》、《掌故小札》、《花果小品》、《郑逸梅小品》、《逸梅随笔》、《人物和集藏》、《逸梅收藏名人手札百通》、《艺林拾趣》等。


1982年,上海电视台来我家拍摄生活记 录 片,于《文化生活》节目中播放,片长十八分钟。之后,中央电视台再向全国联播。同年,南京师范大学《文教资料》第129期,出《郑逸梅研究专辑》。翌年,中国唱片出版社根据上级指示,收集当代文化界名人声音档案,以灌制密纹唱片作永久性资料保存,委上海分社办理,计刘海粟、曹禺、贺绿汀、俞振飞、万籁鸣、巴金、我共七人。我主述生平写作,历六十分钟,正好一张唱片,唱片名为“涉笔生花七十春”。我的写作生涯已近八十个寒暑,有五十多种单行本著作,以及七十余年来在各报刊上发表的散稿,约千万言以上。台湾近年也多次翻印重版我的早年作品,海外朋友不时寄来,我方得知。1981年以后迄今,共出版了二十三种单行本著作,四百余万言,至于载于国内外诸报及刊物上的,则无法计数了。海外报刊载文尊我为“电脑”者,谓:九十有七高龄,仍能耕耘笔坛,保持健全思维,旺盛创作,为世界各国作家中所罕见也!


(本文选自《传奇,苏州河十八湾》,有增删。该书由政协上海市普陀区委员会主编,由区政协学习和文史委员会、普陀区业余大学组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