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之昊 【日期】2021.07.23【来源】新民晚报
看过纸帐铜瓶室主人的文章很多,近来又有《民国老味道郑逸梅谈吃》(北方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字里行间不失其“旧闻记者”的本色。这一点是和其他谈吃的作家很不一样的地方,郑谈吃的文字多和当时名人有关,与其说谈吃莫若说是谈人。
周谷城喜啖豚蹄;申石伽喜啖莼菜;沈钧儒喜啖上海功德林的“烧老豆腐”,并叮嘱厨师加四川辣酱;苏曼殊喜食苏州采芝斋的“粽子糖”,自号“糖僧”;鲁迅有胃病,是由于早年在南京时,多食辣椒所致;吴湖帆常食河豚,因其戚孙邦瑞为江阴人,江阴人烹饪河豚有术;陆澹安曾食熊掌,曰“无佳味”;周瘦鹃曾在沪西愚园路邀客赏梅,所备饮具肴碗均为梅花瓷品;平襟亚家贫,父病,思啖马鲛鱼,未得。此后平终生不食马鲛鱼;吴稚晖喜食锅贴,指的是南京牛肉锅贴,一顿可食二十个;白蕉喜啖鸭肾,人以鸭肾换其书;于右任能自煮羊肉,得蒙古人亲授,有成吉思汗羊肉、高加索羊肉等名目;章太炎香烟不离口,有时上课时误将粉笔当香烟,往嘴里塞,引得哄堂大笑;俞曲园喜食杭州涌金门外三园豆腐干与岳坟烧饼;步林屋嗜烟酒,每日茄力克一听,三星白兰地一瓶;陆丹林喜食狗肉,市上所售戌腿即狗肉;邓散木喜食花生,每以花生酱佐餐;刘海粟喜食上海邵万生醉蚶;高庆奎在宴席上吃整盘排翅,原只烤鸭;程砚秋豪饮,绍兴酒白兰地来者不拒,但若座有恶客则涓滴不饮;马连良善烹饪,海蜇炒鸡丝、炸牛肉丸子都是拿手菜……
书中讲了许多吃的故事,也讲了人是否能“断食”。李叔同《断食日志》手抄本,藏朱孔阳家,郑曾阅览。书中记录了断食后每天的生理变化,有头晕、胸闷、肩痛、舌生白苔、流涕、咳嗽等。“断食”并不是绝对的不吃,梨、橘、香蕉等果品能少量饮食。“这本手抄本,是弘一弟子某以三百金出让给孔阳……经过浩劫,幸未散佚,这是很不容易的。”
有许多美味一旦生病就不能吃了。文中提到胆结石禁忌的食品,比如乳酪、蛋类等油腻的东西,只好多吃蔬菜。“那么我平常喜吃的红烧蹄子、蛋饺、蛋炒饭、猪油菜饭等等,都在禁忌之列了。从胆结石,我又想到老同学叶圣陶和吴湖帆来”。原来叶圣陶也有胆结石,手术后取出一看很大,遂自称“胆量不小”。吴湖帆也有此疾,取出石头后“异想天开”,拿去请陈巨来刻方图章,石质疏松,不克奏刀,遂作罢。
读了这么些人谈吃的文字,似乎没有一位会漏掉京师的美食。相形之下,上海的美食却可有可无,至多是个点缀。文中提到,“京俗,会馆之堂会夜戏,有搭桌请客者,谕知长班,设灯果之宴于楼,则主客且饮且观,乐乃无极。灯果者,八碟六碗,而终之以面。果席者,异于灯果,十碟、四小碗、六大碗。上京师酒席,例于大菜(指燕窝鱼翅)而言之前,有甜碗四,如山楂酪之类。盛夏以四冷碗代之。冰碗者,为鲜核桃、鲜莲子、鲜藕之类,上覆以冰”。京城生活之惬意可见一斑。
书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篇,讲各类蔬菜瓜果。记得有一年的中考作文题目是《我也衔过一枚青橄榄》,我至今没有衔过青橄榄,不知何味,据说就是颇有回味之意。苏州人把橄榄叫“青果”十分形象,讥人鲁莽,事过始知者曰“乡下人吃橄榄”,盖愚昧不识果味,初觉苦而掷,终感甘而满地遍索也。
郑氏提到橄榄,佳果也。为七闽百粤间产物。其树耸矗常绿,花攒簇成球,实青碧可爱……有异种之方榄,类三角或四角,出两江州峒。见《桂海虞衡志》。又有乌榄,色青黑。见《本草》。范成大有“乌榄霜柑尝老酒”之句,唯市间不易见耳。橄榄之功用,能消食,能解酒毒,能助茶香。橄榄核曝干烧之,能发火花,似兰之展瓣。闺房小女,常喜玩之……。橄榄与佳栗同嚼,有梅花香,是与金圣叹所谓豆腐干与落花生同啖,有火腿味,洵属无独有偶。郑板桥有书斋号“橄榄轩”,并有此常用印。
书中提到沈苇窗《食德新谱》出版,这是一九八八年的事,书名由张大千手书,惜今已绝版,不知何日有缘一读。沈苇窗是张大千在香港的至交,是大千身边“四大金刚”之一。“苇窗”二字极雅,董桥客厅里挂着溥儒手书“蕉窗”,褚德彝字“松窗”,黄士陵曾刻“松窗”白文印。